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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哭也哭得有声有色:
行者望见菩萨,倒身下拜,止不住泪如泉涌,放声大哭。菩萨教木吒与善财扶起道:“悟空,有甚伤感之事,明明说来。莫哭,莫哭,我与你救苦消灾也。”行者垂泪再拜道:“当年弟子为人,曾受那个气来?自蒙菩萨解脱天灾,秉教沙门,保护唐僧往西天拜佛求经,我弟子舍身拼命,救解他的魔瘴,就如老虎口里夺脆骨,蛟龙背上揭生鳞。只指望归真正果,洗业除邪,怎知那长老背义忘恩,直迷了一片善缘,更不察皂白之苦!”
后来的哭就成了家常便饭:
▽原来那金光只罩得十余里。出来现了本相,力软筋麻,浑身疼痛,止不住眼中流泪。忽失声叫道:“师父呵!当年秉教出山中,共往西来苦用工。大海洪波无恐惧,阴沟之内却遭风!”
▽大圣听得两个言语相同,心如刀搅。急纵身望空跳去,且不救八戒、沙僧,回至城东山上,按落云头,放声大哭。
▽孙行者认得是个真人头,没奈何就哭。八戒、沙僧也一齐放声大哭。
再后来他哭就还需要八戒来劝了:
▽行者闻言,忽失声泪似泉涌。八戒道:“哥哥莫哭;我也是听得小妖乱讲,未曾眼见。你休误了,再去寻问寻问。”
▽行者道:“这是分瓣梅花计,把我弟兄们调开,他劈心里捞了师父去了。天!天!天!却怎么好!”止不住腮边泪滴。八戒道:“不要哭,一哭就脓包了!横竖不远,只在这座山上,我们寻去来。”
猴哥哭起来挺文艺范儿的,让人想起“无情未必真豪杰”这句名言,我看他眼泪从火眼金睛中流出,在毛脸上恣意纵横,流到雷公嘴上,一吸鼻子咽了下去……看得人心软软的,这种哭比那种杀人不眨眼,杀了之后割来下酒的“豪杰”们高大上吧?而且关键是人家哭是哭,一点也不脓包,取经途中,唐僧的九九八十一难、为所到之地降妖除怪,无一不是他想尽办法、拼尽全力才得以拨云见日、化险为夷的,而且,他不仅神通广大、武艺高强,还可以用在菩提祖师那里学来的本事治病救人,而且手到病除。
为朱紫国国王悬丝诊脉不算,他一路上给唐僧作的思想政治工作,那才叫一个高端呢。每当唐僧面对困难、危险而忧虑、抱怨时,猴哥那天生的政工才能就显露出来:
?唐僧道:“徒弟们仔细,前遇山高,恐有虎狼阻挡。”行者道:“师父,出家人莫说在家话,你记得那乌巢和尚的《心经》云‘心无挂碍;无挂碍,方无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之言?但只是:‘扫除心上垢,洗净耳边尘;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你莫生忧虑,但有老孙,就是塌下天来,可保无事。怕什么虎狼!”长老勒回马道:“我:
当年奉旨出长安,只忆西来拜佛颜。
舍利国中金象彩,浮屠塔里玉毫斑。
寻穷天下无名水,历遍人间不到山。
逐逐烟波重叠叠,几时能够此身闲?”
行者闻说,笑呵呵道:“师要身闲,有何难事?若功成之后,万缘都罢,诸法皆空。那时节,自然而然,却不是身闲也?”长老闻言,只得乐以忘忧,放辔催银褐,兜缰趱玉龙。
?行经一个多月,忽听得水声振耳。三藏大惊道:“徒弟呀,又是那里水声?”行者笑道:“你这老师父,忒也多疑,做不得和尚。我们一同四众,偏你听见什么水声。你把那《多心经》又忘了也?”
?三藏道:“休言无事;我见那山峰有些凶气,暴云飞出,渐觉惊惶,满身麻木,神思不安。”行者笑道:“你把乌巢禅师的《多心经》早已忘了?”三藏道:“我记得。”行者道:“你虽记得,这有四句颂子,你却忘了哩。”三藏道:“那四句?”行者道:
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
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
三藏道:“徒弟,我岂不知?若依此四句,千经万典,也只是修心。”行者道:“不消说了。心净孤明独照,心存万境皆清。差错些儿成惰懈,千年万载不成功。但要一片志诚,雷音只在跟下。似你这般恐惧惊惶,神思不安,大道远矣,雷音亦远矣。且莫胡疑,随我去。”那长老闻言,心神顿爽,万虑皆休。
师傅唐僧却也是经过一十四年的朝夕相处,才对猴哥有了一个全方位的认识,当八戒、沙僧在嘲笑猴哥对佛经的理解时,唐僧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句话,当众心服口服地对这个无所不能的大徒弟点了个赞——
旁边笑倒一个八戒,喜坏一个沙僧,说道:“嘴巴!替我一般的做妖精出身,又不是那里禅和子,听过讲经,那里应佛僧,也曾见过说法?弄虚头,找架子,说什么晓得、解得!怎么就不作声?听讲!请解!”沙僧说:“二哥,你也信他。大哥扯长话,哄师父走路。他晓得弄棒罢了,他那里晓得讲经!”三藏道:“悟能、悟净,休要乱说。悟空解得是无言语文字,乃是真解。”
猴哥还很有人情味,懂得不少待人接物的道理,我就纳闷了,他又没在民间生活过,哪来那么多为人处事经验之谈:
△行者道:“‘温柔天下去得,刚强寸步难移’。他们是此地之怪,我们是远来之僧,你一身都是手,也要略温存。你就去叫他做妖怪,他不打你,打我?‘人将礼乐为先’。”
△禁子们又来乱打。三藏苦痛难禁,只叫:“悟空,怎的好!怎的好!”行者道:“他打是要钱哩。常言道:‘好处安身,苦处用钱。’如今与他些钱,便罢了。”
如果吴承恩老先生还把猴哥塑造成外貌俊朗潇洒的天人,那他就落了俗套了:才貌双全、文韬武略,那就是一般的武侠小说了。正因为他的猴型,让各种大人小孩、英雄痞子、文人武士,在他身上都能找到自己喜爱的东西:温和的人爱他的“无性”、刚猛的人爱他的本领、倔强的人爱他的反骨、惫懒的人爱他的顽皮、丑陋的人爱他的雷公嘴、罗圈腿;呵呵,我爱他的文艺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