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图为清朝嘉庆十三年建的昭通清官亭公园,至今已经200多年。大年,逛清官亭是家乡的习俗。图片中的石公鸡,是公园的标志性雕塑,儿时,总想去摸摸)。
又到春节,过年了。 过年的记忆,还是儿时最强烈。而根植于记忆深处的过年印象,当数过年时母亲一整套很有讲究的忌讳。 在老家昭通,腊月二十四开始,年味就越来越重了。扫尘、祭灶神、舂糯米面、做血豆腐……每天,家里都按部就班地按照母亲的安排,开始严格履行着各种过年必须完成的所有程序。 每年,在这个时期,母亲对我和弟弟嘱咐得最多的,便是过年的忌讳。腊月二十四到整个正月期间,不准在家里讲老虎、豹子、狼等凶猛野兽的名称,否则,家里会“不清静”;大年初一至初三,家里的垃圾和脏水不能往外泼,担心“破财”;从年三十到大年初三,不准领女同学、女同事、包括女朋友到家里做客;不准用针用线、不准吃药、不准动刀、不整跨在门槛上、大年三十的鞭炮必须又脆又响……太多的讲究,让我和弟弟过年过得无比的小心翼翼。 这些忌讳,母亲有时从新年(元旦)便开始嘱咐了。 儿时,懵懵懂懂的我和弟弟,对母亲这些过年的忌讳是非常抵触的,这种小心翼翼影响了我们过年的愉悦,但考虑到新衣服和压岁钱的诱惑,以及破了忌讳,母亲有可能唠叨一年的严厉指责,我们不敢抗议或冒犯,只能遵行。 我和弟弟过年时在家里的行为和语言,规矩了许多。 大年三十,母亲的忌讳更加严厉了。母亲的权威,在过年时得到最大化的彰显,近乎于霸道,一切,必须由母亲说了算。 不仅我和弟弟,即使是父亲冒犯了母亲的忌讳,也要遭到母亲丝毫不留情面的白眼和责备。在这一点上,母亲对丈夫、儿子做到了绝对的公平合理——谁也别乱了母亲过年的规矩。平时就很少说话的父亲,过年时更是沉默,什么都由母亲说了算。 无疑,父亲给我和弟弟做出了良好的表率。 其实,母亲的忌讳和现实是有冲突的。 鱼,是我们家年饭必须有的,暗示着“年年有余”。每年大年三十的早上,父亲总是按照母亲的安排,到菜市场买来好多欢蹦乱跳的小鲫鱼。父亲知道母亲嘴刁,买的小鲫鱼巴掌大,入味,而且鲜。小鲫鱼养在盆里,保持着新鲜,晚饭前宰了,上年饭桌。 临到傍晚,该宰鱼了。 母亲是万万不说出这个“宰”字的,这是大年三十的大忌。但作为年夜饭的总管,又不得不督促父亲把鱼宰了。此时,母亲的智慧便显现了出来。她对父亲说:“时间差不多了,把那东西弄了”。 一直被围在忌讳里的父亲,狡黠地说:“你说的什么东西?” 母亲:“盆里的东西。” 父亲:“盆里的什么东西。” 母亲显然有点鬼火了,把养鱼的盆端到父亲面前,重重地放下:“就这东西。” 父亲仍然装糊涂:“这东西要怎么弄?” 母亲拉下了脸,声音大了:“快点,要吃年饭了。”父亲知道再逗下去,惹出的后果会很严重,便认真了起来,挽挽袖子,蹲在地上,三下五除二,把盆里的那些个东西,弄了。 我和弟弟嗑着瓜子,冷静地看着这一幕,不敢说话,但对父亲又增添了一些崇拜。母亲不可动摇的权威,在父亲这儿,大过年的遭到了抵抗,尽管父亲的抵抗显得苍白,但能让母亲一定程度着急,我们多少有点幸灾乐祸。 迎天地、接祖宗、贴门神对联、放鞭炮、发压岁钱……在母亲的统筹下,我们家的每一个春节,便在母亲的忌讳和规矩中,年复一年地喜庆着。 上世纪1995年的冬天,临过年了,在下大雪的一个早晨,病了好长时间的母亲,走了。 过年,因为少了母亲的讲究、忌讳和唠叨,越来越随便。 没有母亲的春节,过了18年,很渴望能过个有母亲忌讳的年。细细想想,过年的忌讳,不仅来自于母亲殷实而文化的家庭传统(旧时,外公经商,外婆教书),更多的是,母亲把过年的忌讳,当作维护全家美满的寄托。全家的幸福,父亲、弟弟和我的健康,母亲集中放在了过年的忌讳之中,这是她的大事,她的讲究,不容冒犯。 我理解了父亲,过年时,父亲越发不说话,以及对母亲的尊从,他把家,把我和弟弟、把自己完全交给了母亲。母亲走了的第二年,一直更加沉默的父亲,在七夕那天,找母亲去了。母亲那里,需要父亲大年三十的早晨,冒着雪花,去买小鲫鱼…… 母亲以她的方式,祈福着家的平安和兴盛,守望着家的美好,守护着父亲、弟弟和我。来生,我和弟弟,还做母亲的儿子,同样看着父亲挑战母亲的权威,那是家的感觉,亲人的融洽和乐趣,以及母子间的那种“温馨的幸灾乐祸”。 “把那东西弄了”——这是最有年味的话。一辈子,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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