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 墨
人生最陡的那条路是马帮走出来的。 那些赶马人呀,你只有在抬起头来仰望高高的唐古拉,仰望高高的碧罗雪山的时候,才能发现他们。 那些力负千钧的马,也的确是顶好的马。要是能驮着一个将军或者什么英雄驰骋沙场,那飞扬的四蹄该会从史记里踏出一串多么豪迈而又多么漂亮的词句来呀!然而,它们脊背上的负载,被那些茶叶盐巴、丝绸磁器把希望和人生浓缩得实在太沉重了。在崎岖的山道上,那强健的四蹄无论如何也生不出风来。而那踏破大山的铁蹄,每一落脚都要在满是石头的山路上碰击出绚丽的火星。多少灿烂和艰辛,多少诗意和哲学,就这样被马蹄写了出来,而后又瞬即消失在大山里了。 一种无法收藏的美丽。 一种无人言说的深刻。 在崇山峻岭里,沟壑很深,西北风很硬,前面是一条穿越无人区、穿越生命极限的路。不是钢铁硬汉,是做不了马哥头的。披星戴月,餐风宿露,翻过一山又一山,走过一村又一村,赶马人的一生该走了多少个“二万五千里”? 大山里风光倒是十分的好了,那是被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的。这里到处可见山花开放的工笔重彩,到处都可以阅读江河吞吐的诗句。小鸟啄不破山谷里的天籁,过往的风偷不走这里的神秘和幽香。天上的云们像一群娇艳的唐朝仕女,拖着裙幅,抿着薄薄的嘴唇,飘逸地从蓝天上走过…… 可马哥头没有闲暇去欣赏这些,他们要小心翼翼地牵着马,扶着驮,每时每刻都要注视着山道上的石坎和陷阱,而每前进一步都写着谨慎和小心。是的,这里不是非洲大草原,这里不能上演角马的疯狂,那惊天动地的奔腾。但是,山里的每一个灵魂都会见证:马帮那让人为之颤栗的“刚毅”和“坚韧”。 面对面的大山各自默守自己的心事,从不互相交谈。大山是寂寞的。只有马帮经过这里的时候,静寂的山谷才突然生动了起来。那清脆的铃声,那马蹄在山路上敲击出来的音韵,还有赶马人的山歌……这使得山谷立即沸腾了。大山动情了,山谷感动了,便用石头堆垒成些诗句,让鲜花开放一腔热情,山溪笑出音韵…… 大山和马帮,就是这样不离不分。大山是马帮的母腹。马帮是大山行走着的心事、大山活的灵魂。在大山上读马帮,读天人合一。 马帮天天都要宿营在山里。烧一堆篝火,燃烧赶马人缠绵的希望;支一口铜锅,熬煮赶马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赶马人的每一个梦,都要在大山里着床。 他们喝从大山里流出来的矿泉水,煮城里人无法享用的山茅野菜,吃荞麦炒面。时间长了,他们的脊梁骨里就多了一些寻常人所没有的元素和钙质。 对于马帮,高原有它自己独特的表达方式,它用十万大山装订了一部赶马人的传说。南高原,赶马人一部最具高度、最不容易被风化的历史。 赶马人天天都在上路,天天都要出发,他们的人生写满了漂泊和流浪。累了,他们就随便拣一块山石坐下,喘喘气,而后慢条斯里地用烟叶卷一支烟卷。那仔细的程度,那认真的样子,倒有点像在一层又一层地卷裹着他们自己金色的人生。马哥头深深地吸上一口点燃了的烟卷,而后往后一仰,将身子靠在一块粗硬的岩石上,二龙腿一翘,此时赶马人轻松得就像一个刚刚卸去政务的国家总统。高兴了,还要放开喉咙唱一支那种粗野得连大山听了都要害羞的山歌。 蓝天上的雁阵排成一个“人”字,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坑坑坎坎的山路,是赶马人越踩越疼的心事。路的那一头总牵扯着一个揪心的故乡。那些凡人马哥头啊,为什么要把漫漫人生化为一条没有终点的路?为什么?大山里写着赶马人的十万个为什么。为什么石头要磨破忧伤?为什么马蹄要踏碎青春?为什么擦耳岩的马店又留不住爱情?…… 问天问地,诘问常常站成山里默不作声的石头。 人生,就是这样一条坑坑坎坎弯弯拐拐的山路。沉重的马蹄,就这样在南高原上踩出一条声名显赫的茶马古道。一条茶马古道究竟有多长?赶马人用了整整的一生去丈量。 马帮,一条从蛮荒里走出来的路。 马帮,一峰又一峰行走着的山。 马帮从苍茫的远古走来,从高原滚烫的心脏里走来,从溢满茶香的雨林易武走来,从岁月深得像梦一样的黑井走来……穿越秦汉,穿越二战,穿越民国,穿越一串串层峦叠嶂的岁月,一条没有终点的路终于走到了终点。现代化的车轮,给马帮的历史画上了一个圆圆的句号。 山间,马帮的铃铎将成绝响。中国交通史上的一出长剧就要落幕了。
(原载《散文百家》2006年6期) (网络图片) |
矛盾集合: 哈哈,他是我二哥。学报曾经连续看了10年以上。。。。星期六还见到他。。
另,老师你所赠书已得张老师转交。正在学习。
淡墨: 谢谢你的评论。开达认识的。他是我最亲密的同事。
矛盾集合: 老师认识学报的开达不?学写字还是离不开多年以前的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