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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认得银杏道为哪样这么宽?”
“不会是预备了够后来MBA班学员些呢别克车一来一往剐不着吧?”
当年,“哈哈”过,Smile先生校正了我的坐井观天、以今视昔:“是从前有位校工师傅恰好沿的起拆掉呢明城墙墙脚印迹种了两行树。”
关于银杏树龄,有个大致的推知“公式”:胸径10厘米的树,差不多20岁。如此,基本目测得出翠湖北路2号园中的银杏们已入古稀。银杏生命力顽强,得“活化石”之称,70岁在它们,至多属于蒙童的年纪。
银杏、黄栌、滇朴、枫香、白蜡、乌桕、黑杨、构树、悬铃木、马褂木、黄连木、柿子树……一年一度,秋日里汹涌出浑身斑斓的它们才会得到大部分人的注目与赞美,这以前及以后,它们不过是“树”而已。它们各自苍翠或萧瑟时的形态,寻常但丰饶,智慧或心机,生机与疲倦,若不被驻足打量,很容易泯然成一片。
2012年6月18日,一个星期一,有位高年级同学写下一首《梦中树》:
“它是它自己的君王
它是它自己的光 它是它自己的至高无上
自由舒展 光明正大 地老天荒
那些念珠般的白果 那些回归黄金的树叶
当秋日来临 光辉之殿照亮条条大道
世界的伐木者永不知道
还有最后一棵树 树中之树”
灵感的迸发自有来历,不必奇怪诗人何以在绿意流转的夏至前夕遥想一棵明丽之树,“银杏”是一份永远格式化不掉的情结,可以不择时不择地地叩你心扉——大学时代,他和他的同学们以“银杏”为名组建了一个文学社,今年10月初,我读见有人留言忆旧,复现昔日:“我看最好玩有趣要数银杏社时期,登长虫山写诗朗诵,跳最前卫的恰恰、迪斯科,白酒下肚,男生对着某个方向下跪,背着无人听清的诗歌,女生拿着随手采摘的小野花献给昆明的天空……1号社员于坚~17号社员钱映紫……文学的梦想无所不至。好玩的社员今何在?往事只能回味,期盼好玩人重相逢,到时来凑一好玩的热闹。”
那是遥远的1980年代初。
此外,还有哪种树木比银杏更明白那句“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慷慨?“银”嵌在它们的名字里,“金”是它们从深秋直到初冬的容颜,除去近些年来地产景观的商业宣传语,我几乎不曾听过有人视银杏为“富贵”的象征。不为披“金”戴“银”所累之树,云冠高峻,颀长铮铮,哪怕在昆明这样四季暧昧的地方,同样冬日下叶片落尽,初春再叶芽吐露,干脆,干净。
有人不耐银杏果实的味道,那是一种低级脂肪酸挥发的刺激性气息,严格说来并非“臭”,不好闻罢了。银杏叶本身,带股薄薄清香,银杏果里剥出的种仁,被形象喊做“白果”,一律微馨并微苦、微毒,故而具有抑菌、抗过敏、疏通血脉、强化记忆、延缓衰老……功效。
念书时友人相邀穿银杏道、经三家巷,往文化巷喝酒。饭馆里坐定,一人说:“赏完掉银杏么再点盘白果鸡丁,补补,大家都补补!”
“是要补哪样?”格同学目光疑惑。
“男生讲话韶不郎当,冇得正经。你我自行过滤掉就好!”听我这么解释,她顿时反应过来。
——民间有白果可润肺、补肾之说,若真如此,几枚下肚怎就见得出作用?
每当咀嚼那些烹制得糯、韧可口的金黄椭圆时,总禁不住莞尔一遍这朴素的辩证:集微馨、微苦、微毒于一身,是新鲜白果的蓄意为之。
大学校园里那些列队的银杏所予我的触动没有那么厉害,因我们高中花坛中那棵自如切换于盛大清凉与盛大辉煌间的银杏,早早深得人心。它有春夏里N柄袖珍折扇的随风摇动,它有秋阳下若干耀眼蝶翼的翕张翩飞,它是戚正春老师生怕学生愚钝漏掉的风景,它是张老师同学与我相识相知的见证。但日后凡有人提起“云南大学呢银杏道”,我仍止不住心底涟漪泛开,依稀又见20岁前后那些晨晨昏昏、蹉跎勤勉、说彼平生、弦歌默契……
脱尽最后一片叶子后,银杏的枝干,清癯挺拔,简洁直接,另有可观,那就是一种揭晓世界的本质般的形象啊!仰望它们,令人想起《沙与沫》里有句“树木是大地写在天幕上的诗” ,我涂抹掉了纪伯伦原作里的感伤,因为相信自己用伐木制成的那些纸张记录下的,并非空虚。
栖身尘世逆旅的片刻蜉蝣。在寿命可达上千年的银杏面前,青春结伴的友人们与我莫能例外。二十年来,几乎每个秋季我总会代天各一方的他们去看看银杏道上那片灿然扶疏,树的国度里自有规则,譬如Crown Shyness(树冠羞避),地面上的银杏,一一独立,各不相干,我却看见支撑、托举它们庄重生长的根系,在土壤的深处,交叠相握如莫逆的手。
(“长沟流月去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