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中甸新华书店买下的《恰佩克的秘密花园》,十年过去,书口翻成了灰色。译文不够流畅,胜在开本小巧。较之于黑塞的《园圃之乐》,作者沾沾自喜着不断曝糗的它,信手可读。作者亲哥的配图里,园丁恰佩克自由热情勤恳地劳作,时而一副拥吻大地状。如果你也曾叹服切叶蜂下手时的形状把握、无奈白粉虱的新一轮出现、误以为红蜘蛛放过了你们家、盘算着如若下雨可以免去几次浇灌……势必会同恰佩克先生更亲一些。
形象思维恰佩克那园子,植物种类繁多,“杂货店”般,琳琅,也凌乱。并需要空间宽裕,才乱得起。《五月的园丁》一节里提到的“大蓟”,我只在昆明的野地里见过,至于“假山花园”,顺城王府井地下的绿缇花甜家那堵墙有点儿这意思,至于私人家中,我交际面窄,不曾邂逅。
但凡投入,无论盘园子的恰先生,还是小阳台上搬弄坛坛罐罐的XXX,都容易为花草的日日有别生出慨叹:不居的创造,乃生命的本质。
真正的蓝雪花(Ceratostigma plumbaginoides),曾在剑川和澄江遇过,岩缝间,山道旁,五瓣幽蓝。每一瓣,似海豚的尾。无论花、叶、枝,并算不得精致。近来一街被喊“蓝雪花”的,实则蓝花丹(Plumbago auriculata),跟蓝雪花同属白花丹科。蓝花丹的花更秀气,颜色偏浅紫,镜头里的一味的蓝,色温高了使然。
结实、坚韧的蓝花丹,雨后一片狼藉,趁人不留意,又复原了。
使君子的花大多已呈胭脂色。那始于雪白的延时摄影般的色彩变化,也让人想到人的一生。
女性的一生。
绣球的花期有点儿“无尽”的意思。忆起周玮老师写绣球的文章,“紫阳”这个名字据说是白居易随口给取的。我想象了一下当日的情形,白乐天的自信,和今天的“自信”不太一样,今天的“自信”,许多实则自矜。
略泛锈渍的绣球花剪下插瓶,清水使得她们持久得超人意料。
别名“洋绣球”的天竺葵,同绣球花一样伞形花序顶生,又同蓝花丹一样原产非洲,秉性挨近蓝花丹,生命力旺盛。至于“天竺”这个在本名里标识产地的定语,源自误会。家中头一盆天竺葵,初来时的鲑鱼色慢慢转为水红,源自日照玩儿的“小动作”。最近尝试扦插了一盆“苹果花”,名字揭晓了花色。
“洋绣球”,昆明人喊“臭绣球”,因其传统品种毛茸茸的叶片一旦凑近便可嗅见并不令人愉悦的味道。难闻归难闻,花期漫长、花色鲜妍、毫不娇贵的她们倒也广泛存在昆明人的窗边。曾在丹霞路挨近“辐射大楼”一带一幢居民楼的一个防盗笼内见一丛蔓延厉害的天竺葵,艳红着怒放,叶片也旺,主人家不嫌室内光线受影响,听之任之。念小学在武成路,许多条通往翠湖边的巷子里,一户户人家门前、院内、窗台上都垛着瓦盆,栽天竺葵,火红的花色最常见,让人有点儿好奇怎“月月红”这别名给了月季花。
老家外省的朋友告诉过天竺葵的另一个名字——太阳梅。我根据“三角梅”的名字,推测“梅”之谓大约是对两种植物冬春之际依然“开花”的肯定。
花市上最近几年出现的无味天竺葵甚至香叶天竺葵,是“基因编辑”的结果。
三角梅是一年四季恣肆在昆明的植物,它真正的花,袖珍,普通,非常普通,簇集顶生的三枚淡黄,绽放时五瓣可辨。包裹三朵小花的鲜妍,其实是三瓣较大的苞片,颜色众多,醒目得被人们误当做花来赏。所以也喊“叶子花”。
三朵顶生小花,难得凑同时绽放。遇到齐开,人的心里会“呀”一声。
春溪巷在春苑小区,偶然经过,见有人修枝剪叶,大刀阔斧,开口讨了一枝三角梅回家试着扦插,三两周过去,活了。扦插前剃下的玫红苞片们,聊发少年狂地盘成花冠,模仿书和电影里见过的弗里达。
三角梅有刺。猬甲,源自这植物的勤“花”、易栽?
喜欢品头论足的人,说熊猫堇“丑”。我默默养一盆,作为反驳。紫白相间的小花陆续地开,仿佛懂得“争气”这两个字。绿叶不知不觉间伸展成了一股小瀑,悬得清凉人的双眼。
这篇五月流水账,略去了黄板安装、药剂喷洒、虫害吆赶、月下修剪……俯身撅臀作业的不够雅观,与天气骤变时分的种种牵挂,工作量数倍于阳台党的恰佩克先生能把此类情状写得举重若轻、诙谐通达,我不行。
画下句号前,把赞美送给傍晚盛开的四翅月见草花。
见过的月见草里,唯四翅月见草名副其实,其他的,美丽月见草、粉花月见草都大摇大摆开在白日里。四翅月见草,暮展朝谢,晨曦中渐渐染上粉色,随粉色的加深,四瓣徐徐闭合直至蜷回她们骨朵般的模样,失了水的、黯然的骨朵般的模样。
这花来得稀奇——原本三两年前送给友人家的,去岁末我家自己的没招呼好,萎得影子都不留一个,友人得知后,又分了两棵来相赠。这花美得别致——剔透如婴孩呼吸,皑皑似盐又似雪,俨然被拓到人间的月光。
(小马告知,他们家庭院里这黄白相谐的花,形象名字是“水煮荷包蛋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