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一个词组引发的思索

                              马林

当希腊人用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和黑铁时代去比拟自己古老神话传说时，一定没有想到，这些时代的指称却成为了象征，让后人去联想它们所代表的含义。正是因为希腊人没有用生产力和社会关系去划分社会形态，黄金时代及其他时代才转变为一个隐喻，散发出金属的气息与光芒，尤其是“黄金”两个字，在人类的梦境中持续发出铿锵而动人的声音。

构成黄金时代这个词组的三个要素，一个是稀缺，一个是珍贵，最后一个是时间的刻度。稀缺是不常有，珍贵是有重大的价值，而时间的刻度则指向一个特定的年代。循着这三个要素去追溯，我们可以看到几千年乃至上万年来那些可以称之为黄金时代的图像：火的发明，磨制石器的发明，陶的发明，原始农业和原始畜牧业的发明，金属器的发明，文字的发明……那是原始人类的黄金时代。亚斯贝尔斯称为“轴心时代”的黄金时代，被崇山峻岭、大漠长河和遥远距离分割的人类，在公元前600年至300年间，突然产生了人类文明精神的整体爆发，各个文明相继取得重大突破，文明之光空前照亮世界的天空。中国文明、印度文明、希腊文明、犹太文明，诞生了一大批伟大的精神导师：孔子、老子、孙子、墨子、韩非子、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斯多德、释迦牟尼和犹太教的先知们，不可思议的是，这些从未亲密接触过的文化，却有很多相通之处。世界历史在这个枢纽上开始旋转，轴心时代作为一个“唯一性事件”和尺度，昭示出一个属于人类的黄金时代。对中华民族而言。我们可以说春秋战国时期，是华夏文明思想原创的黄金时代；盛唐雄汉时期，是华夏文明傲立于世界巅峰的黄金时代；还有唐朝是中国诗歌的黄金时代，魏晋是中国书法的黄金时代，即便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同样是一个值得让人无限缅怀与追忆的黄金时代，人才如泉相涌，大师比比皆是：梁启超、王国维、章太炎、胡适、鲁迅、陈寅恪、钱穆、金岳霖、蔡元培、冯友兰、梁漱溟、钱钟书、熊十力、顾颉刚……

黄金时代可以指代整个人类或一个民族政治、经济、文化的繁荣鼎盛时期，也可指代一个人一生中最宝贵最美好的时光。那可以是一个人力量最蓬勃的时光，一个人意气最风发的时光，一个人色彩最缤纷的时光，一个人节奏最鲜明的时光，一个人智慧最耀眼的时光，一个人情感最丰沛的时光，一个人记忆最深刻的时光。司马光、王安石、范仲淹有他的黄金时代；李白、杜甫、苏轼有他的黄金时代；岳飞、辛弃疾、戚继光有他的黄金时代；即便是被车裂的商鞅、投汨罗江的屈原，受宫刑的司马迁也有他的黄金时代；即便是微不足道的小老百姓，也有他的黄金时代；即便是在万马齐喑的年代，一个人也可以有他的黄金时代。

有意思的是，有黄金时代，就有像黄金时代的“镀金时代”，少数人口中的黄金时代，不过是大多数人心中的“镀金时代”。1873年，马克·吐温发表了长篇小说《镀金时代》，揭露了商人与政客联手掠夺国家与人民财富的黑幕，金子发光之处所掩盖的其实是种种丑陋的社会现实。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美国处于高速发展的“黄金时代”，许多道貌岸然的政客、掮客、商人、投机者，假公济私、贪婪腐化、巧取豪夺、中饱私囊，在表面的繁荣背后滋长的是腐败的风气，道德的沦丧以及潜伏的危机，所谓的黄金时代，不过是个内里空虚、矛盾重重的“镀金时代“。有记者就《镀金时代》的真实性提问马克·吐温，他在酒席上脱口而出：“美国国会里有些议员是狗婊子养的。”此言立即公诸报端，舆论一片哗然，国会议员们纷纷表示强烈愤慨与谴责。马克·吐温最后发表了“道歉声明”：“日前鄙人说有些议员是‘狗婊子养的’，事后有人向我兴师问罪，我考虑再三，觉此言不甚妥当，故特此声明，将我的话修改如下：美国国会里有些议员不是狗婊子养的，幸祈鉴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