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耗与诞生

昆明的暮秋，独自漫步在滇池湖畔，友人蓦然发来一条微信，里面是二十几年前我在北京写的一首关于秋天的诗：“暮秋里/一片恍惚的阳光/是夏季最后一块/金色的皮肤/我的门扉/终日沉默不语/里面有一棵茶/泡在水中/静静透彻自身/在异乡的这座大城/我也有一份氧气/一份光线/一份血/每日温着/又冷却……”我在天地间抚摸秋天，友人在诗集上阅读秋天，当2015年的暮秋遇见二十年前的暮秋，两个秋天在同一个心房里醒来，它证明了我曾经和这个世界有一次刻骨的相爱，也曾有一次情人的怨尤。

我已经走了很远，我在想，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了为什么出发，那么，是否该适时和暂时停下来，去认真想想为什么要出发，出发又要到哪儿去？纪伯伦说：“我是烈火，我也是枯枝，一部分的我消耗另一部分的我”，那么，我是春日，我也是秋天，一部分的我在诞生另一部分的我。消耗与诞生每天都在继续，问题是，我该消耗哪一部分，又该诞生哪一部分？在消耗与诞生之间，我应该留下什么？
    这个秋天，我习以为常的生活受到了挑战，我并没有准备好如何安放父母的晚年，所有发生的事情猝不及防，这迫使我去重新思考应该消耗和诞生什么？什么才是那些珍贵的事物和时刻？一个年轻人的意义不在于他的成就，而在于他所企求成就的东西，那么，一个中年人的意义，就不在于他企求成就的东西，而必然在于他所成就的东西，譬如，给所爱的人以温暖的庇护。连接树木的力量是根，连接土壤的力量是水，连接人的力量是爱。它不应该是悬挂在嘴边的言辞，也不应该是停泊在心中的感念，它必须是更真实的行动的表白和更充分的时间的选择。  

我是烈火，你是枯枝，一个我在消耗一个你，不，我怎么可以这样企求；我是秋天，你是春日，一个我在诞生一个你，这才是我所愿意的！爱总是相互的，相互地消耗与诞生。消耗了吗？没有，爱在爱中得到满足了。幸福在根本上并不关乎名就功成，独与爱关切，莫里哀说：“爱是一位伟大的导师，教会我们重新做人。”当我的生命与你的生命相遇，当两个不管有怎样由来的生命以爱和理解的名义缔结起心灵的契约，他们就应当是一截树枝紧靠着另一截树枝，不仅发光，而且发热。

暮秋子夜，一个声音在我心中婉转醒来，它证明我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不仅仅是一次情人们相爱和怨尤，它将直抵所有爱的本质和生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