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
再过两天,贝特西-戴维斯就要安乐死了,她还剩下一件事必须去做:让死亡成为一件艺术品。
月亮照在佛罗里达州的天空上,绿草成茵的庭园绽放于眼帘(这双眼帘48小时后落下),亲人和好友应邀而来。不许哭泣,不许哽咽的言语和悲伤的道别,空气里只有夏花的味道,大提琴在夜色下轻声呢喃,一个微笑和另一个微笑所构筑的云梯,一起陪伴她的灵魂攀援进入天国之门。死亡的莅临原来可以是一场有尊严的派对。
死亡是一门生者的哲学。每一个生者的必修课,有人竟可以把它修到这样的境界,面向死亡,同样春暖花开。信仰者和无信仰者的区别在于,死亡是一个开始还是一个结束?即使是无宗教信仰者,死亡也有恐于面对和乐于接受之别。陶渊明“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孟子“夭寿不二,修身以待命”,让死亡终于成为一个无趣者和非胜利者。
人生的不幸需要一个出口,包括死亡。但丁笔下受哈比鸟啄食的树木,哈比鸟给它以痛苦,又给痛苦以一个出口。音乐是贝多芬的出口,绘画是梵高的出口,雕塑是米开朗基罗的出口,诗歌是诺瓦利斯的出口,正如歌唱是荆棘鸟的出口,流淌是橡胶树的出口,笑口是伤口的出口。出口的形而上意义在于,没有岀口的痛苦即是死亡,有出口的死亡则通向天堂。
当下这个浮世绘的年代,谁来庄严那些本来庄严的生命?谁来高贵那些本来高贵的自性?谁来光明那些本来光明的伦德?贝特西-戴维斯用她的痛苦为生者榨取了最后一壶欢乐的琼浆,她再次向我们证明:生命本无高下,而灵魂自有高下;人性本无优劣,而心灵自有优劣;死亡本无勇怯,而精神自有勇怯。痛苦使高贵者高贵,死亡便尊严者尊严。
古希腊一位哲人说过:“我浑身都是裂缝,我到处都在漏水。”痛苦使躯体千疮百孔,给痛苦以出口让灵魂甘露四溢。
马林于2016.8.14仲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