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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an女神
我用劲把最后一撮钛白挤在画板上,把卷曲的牙膏皮似的锡皮拧上盖子扔在一边。白色的锡皮上有些细小的字和手捏过的各种颜色的残留,显得有些肮脏。
去年底,我和云南戒烟专家赖翔聚到云南艺术学院油画教授栾小杰家中聊天、喝茶、看画。
我向来喜欢油画,看着栾小杰的画和他送的画册,我问:“老杰,我这把年纪还可以学油画吗?”
他说:“可以的!”
我又问:“要不要学素描?”
他说:“不肖!”
老杰是我十多年前的同事,我一直认为他是敬业精神最强的人,我身边有五个画画的同事,有两个去经商了,另两个乱着婆婆妈妈的事,只有他一直在涂涂抹抹,他以“大男孩”为主题,一直沉浸在后现代主义的具象世界里摸索,那些画看不太懂,但的确是些好画,手法、笔触、色彩以及内在想象空间,让人不止于养眼。十多年过去,画及人都精进和成功。
我曾经和友人编辑过一本《麻土豆童话》,请他插画,他用圆珠笔一口气画了十多张变形、夸张、滑稽的漫画。这本童话书出版后,很多人还跟我谈起这些让人难忘的画,而这书的内容他们和我大概都忘记了。
所以,老杰的话我信。
于是,我约了老杰和赖翔一起去故园吃饭,目的是吃完饭去麻园艺术学院大门前买画具。席间,喝了不少酒,也继续怀旧和谈画。吃饱喝足剩一大桌子菜,老杰说我打包拎回去。
那家文具店不远,艺术学院搬到呈贡后,除了学院院子里有些萧条外,麻园那条巷子因为有故园和柳记两家馆子,当然还有驰名昆明的“鸡脚王”,这里的人气依然很旺。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那家文具店,简陋朴素,灯火通明,店里堆满各种文具,只留下两条窄窄的道。老杰带着我们进去,和老板很熟络的样子,他直接点了一个画架、十多支油画笔、五块画板、一瓶松节油和一堆油画颜料,他特意对我说:“钛白要多拿一点,用得多!”说着单独拿了又粗又大的几管钛白递给我。一结帐,900多。
送老杰回家的时候,才想起打包的一堆菜忘了拿,我说吃饱了就只剩下精神世界了!大家说着、笑着,散了。
回到家,我拆了画架的包装,估摸着安装好,拆了一块画板,在调色板上挤了的颜料,第一次开始画“油画”,用了一个钟头“画”出了自己的第一幅“作品”,几朵郁金香,看上去很童稚。
我打小就喜欢油画,喜欢这种“眼看青山绿水,近看马屎成堆”的东西,但是总是觉得油画太深奥,石膏、各种H铅笔、素描、透视、写生,想也没想过拿笔画画,老杰的鼓舞显然击中了我的童心。
我练过一段时间的书法,有人说,可以画画国画,但我说不上来为什么不愿意。后来读到老舍的《观画记》,算是给我不学国画垫了一点底。
老舍说:“木刻,对于我,好像黑煤球上放白元霄,不爱!”
“对于素描,也不爱看,不过瘾;七道子八道子的!”
“对于风景画,我爱水彩的和油画的,不爱中国的山水,一看便看出是画家在那儿作八股,弄了些起承转合,结果还是那一套。水彩与油画的风景真使我接近了自然,不但是景在那里,光也在那里,色也在那里,它们使我永远喜悦,不像中国山水那样使我离开自然,而细看笔道与图章。”
从去年起,我闭门造车,陆陆续续画了十幅油画,我不敢把我的画发给老杰这样的大师看,我发给一个远在地州的兼职画家看,他不停地鼓励我,并在电话里抄着红河话说:“就这样啦,画着画着就成啦!”
我画油画,就像一个爱鬼画桃符的顽童,兴之所致,便去抹两下,涂涂改改,自娱自乐,不断地陶醉在色彩的世界里,一任自己的景物在笔下变化。一年过去,一堆画品放在家里陈列着,它们看着我,我看着它们。
在画一个人物的时候,我挤完大大一支钛白。凝视着只锡皮壳子,就像海德格尔看见梵高画的那双农鞋,它不只是一双农鞋。这支钛白锡皮,它也让我看见一些东西。
七十年代,我的好友为他远在美国的画家弟弟不停地寄油画颜料钛白,一次寄好多。好友告诉我,钛白在美国很贵。
轮到自己与钛白打交道,发现它是所有颜料中用起来最费的,也是最重要的。配底色用它,调色要用它,修改画面仍要用它,甚至把画推倒重来也需要它,它可以是渐变、是过渡,既是色,它还是光,把它与黄色兑调一下,它很可能成了晨光或夕照;大红兑了它成了粉红,可以濡染美人和花簇,以此类推。
就像那只翻毛皮鞋意示着劳动者的艰辛,而那支锡皮意味着白色是起底的颜色,白似是无物、无色,我们挥舞着缤纷色彩的时候,没有它是不行的,亦如我们的人生。
我查了一下,钛白,它的分子式是tio2,它是最好的白色颜料。1791年英国的一个牧师提取了它的样品,之后一个德国科学家制得了它并命名为“Titanic earth”,Titan是西腊神话中大地神的第一代儿女。有趣的是提坦神有十二位,它们创造司管着世上的一切。
当初为它命名的德国科学家把钛白命名为Titan,实在高超,Titan的意蕴广大,也是永恒的。
这团钛白的空壳,我拿着它在垃圾篓上扬了扬,最终没把它扔了,我想留着它。
梵高的农鞋
钛白的锡皮空壳
老杰的大男孩
老杰的童话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