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在网上看到大头给老孟写的书评，很旧的一篇，还是很惊讶。早先老孟找我写书评，当时想推掉的，因为毕竟多年的朋友，写不出什么新东西来，只是碍于面子答应了。然后逼着自己读完了那本书。书里的故事老孟都跟我说过，酒后说得比书里还详细，所以没什么新鲜的，让我感兴趣的是他在书里提到的一些人，有些我也熟悉，或者是前辈或者是朋友。有些遗憾的是，直到最后也没找到我的名字。说不心酸那是假话——这种感觉有点像你赞助了一部电影，好坏先不论，起码该有个感谢吧。心里微微不爽的另一个原因，是那些被老孟津津乐道的人里，还有自己不喜欢的。

        写字久了，懂了一个道理，只有两类人会进入自己的文章里，一种是最喜欢的人，喜欢的人理所当然要被记录，点点滴滴都有自己某个时刻的情感浓缩，另一种是最厌烦的人，厌烦的理由可以千奇百怪，但于自己留下的伤害却大体相同。这是两个方向的力度，不断拉扯着我们平凡的人生。

        每个人的十年二十年，都有他人的助力，朋友也好，敌人也罢，仿佛都在促成着我们人生的完美——朋友来来往往，最终成为我们识别人生的某个坐标，而敌人总是令我们深刻理解人世艰难，他们以残酷的人性恶，激发着我们向善的努力与坚持。

        老孟把大头写的书评转发到他的博客里，我写的书评却一直压着不曾发表。或许老孟不喜欢我的风格。我写的很简单，我写了一个听来的故事。据说，过去地主对长工还是不错的，过年节的时候都会给长工煮大肉吃，就是那种大厚片的雪白肥肉。吃了一年素食的长工自然受不了，跑肚拉稀，地主就站茅坑边暗笑，这年春天又有肥料了！原来这才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只是一个笑话。

        老孟写的是一本传记，关于他自己的，还有他当过地主的先辈。有些事情很敏感，他也写了，还把书送到台湾出版，他愿意冒险的原因是觉得他应该做这样一件事。

        很久不见老孟了，据说现在在办高端国学班，想想，老孟于我，就好像一面镜子，我们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无论年纪、阅历和爱好。有一段时间他经常拿我博客名字“言语的暴力”来取笑我，而我则嘲笑他满口乱跑的所谓“内观”，其实一内一外，都出于对这个喧嚣嘈杂的世界的深深质疑。言语的暴力之下是惨淡脆弱的人生，内观之下呢，同样是脆弱而惨淡的自我。

        和老孟不同，在我的书里，不但写到过他，还写了很多与我偶遇的人，哪怕一面之缘，我也为他们留下一个名字。能做到这一点全是因为当初贵州出版社的张老师，她寄给我的书稿修改意见里，曾有这样一段话：也许你一生只能出这一本书，所以还是把你能记住的每个人的名字都写进书里吧，让他们活在你的书里。

        一个人的生命可能就是一部历史，未必宏大，却可以投射时代的影像，在这部个人史里，有了别人的名字才构建出完整的故事，构造出个人于现世的影响与关照。在网络时代里，个人似乎越来越微不足道，信息的大量复制令个人成为传播途中的某个微小节点，但这依旧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独立的思想从来不会泯灭和消亡，它所追求的个体化表述，仍然重建着以自我为中心的生命圈——很多人都将成为这个生命圈的参与者，他们会以各种姿态存在，并以不同的名字被铭记。

        现实世界里，越来越少有人专意写书，除非以此维生的如大头那样的网络作家。周围写字的人大都自己掏钱出版纸质书籍，保持这种自恋的人，内心里还有一点自尊。其实网络出版也不错，快速传播而且可以覆盖更多读者，问题是网络出版留下来的只剩下“读”这一种功能了。

        到我自己，很久没有出书的念头了，几年前有过一本长篇小说，还有一些散文的合集，都因为被退稿而留在手里，时间越久，心态越发平和。相反，觉得能出版的书籍应该是老孟写的那种书，有一些真实的事件，有一些真实存在的人。这样的书即使有争议也不怕，因为它们在努力复述事实，在回忆当中展现人的命运和时代的风云际会。

        说到底，出书的目的应该更纯粹，白纸黑字之下，留下的应该是梦想、希望和期待，还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