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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杨草果树不说话

已有 889 次阅读2018-11-16 19:51 |个人分类:春与秋代序| 武成小学, 旧日时光


“我存在的意义并不是为了写诗、预言或作画,任何人生存的意义都不应是这些。这些只是旁枝末节。对每个人而言,真正的职责只有一个:找到自我。”黑塞《德米安》里写。这难说尚在途中的“找到”,有踪可循,曲折艰辛,回头望,一律被回忆镀了光晕。


(这座将拆的教学楼,盛放了她和他们六年的小学光阴)

—1—

冯至为昆明一种常见乔木写过一首《有加利树》,“有加利树”多写作“尤加利树”,即蓝桉,云南人喊“杨草果树”。长在海埂公园里、滇池岸边的那几棵,硕大无比,树皮脱落得显出形象感极强的图案的主干上,有铭牌介绍说它们原产澳州,树龄已逾百年。看来,昆明至少在清代就有了引种这种树的历史。

杨草果树,她的小学校园里便挺立着一棵。在她还是孩童时,那树已很高很粗,到现在,半百的年纪总是有的。仰了头看,镰刀形状的灰蓝色叶片,整排地在风中左右舞摆。她更钟意那些颜色粉浅、还泛着青的年轻叶片的模样,一颗颗饱满的心。

当年,同学S教过她一种玩儿法:撇去火柴红色的硝头,将那一端在水泥地上锉尖,居中插入一枚碗形的杨草果树落果,便是一个袖珍得螺,一捻,旋转不停。嗅着那果实辛辣又澄清的气息,在一旁看他三下五除二地操作,她觉得神奇。

有一回,他递给她一册《倾城》:“我姐呢书,琼瑶呢学生写呢。”她喜欢那集子里的《胆小鬼》《吹兵》《匪兵甲和匪兵乙》和《简单》,不太喜欢那篇《倾城》——小学四年级吧,她还没攒下“自恋”这个词语。她也没有读过琼瑶,她只是为三毛笔下那位哑巴炊兵鼻酸,并记下了《简单》里大意“我不穿高跟鞋,所以脚步更加悠闲舒适;我不追逐潮流,所以我的衣裳永不过时”的话。

后来,她自己寻了《撒哈拉的故事》《哭泣的骆驼》《雨季不再来》《梦里花落知多少》等等读,熏陶点点滴滴,显影于日后。


(校园里的杨草果树,以及这所小学的老邻居——三一圣堂)

—2—

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来访,学校组建鲜花队将往巫家坝机场迎接。她回家提了一句,父亲说:“参加排练么莫耽误着功课。”

第二天她退出鲜花队,不是担心影响学习,而是,想象了一下到时候的迎宾妆容——艳丽的腮红,像……两块……腌萝卜,可笑得很。


(“永别了母校!”一类表达,源自滑屏时代跳读信息成习惯的误会?将要拆除的,是这所小学三十余年前建盖的主教学楼,而非学校本身。

身在外地的校友,嘱咐家人前来咔嚓留念。

—3—

“你问问(4)班呢Zhū……SūGān咯能来搀我们指导哈嘛!”

“我又认不得SūGān。”

“他认得你呢。”

那位同年级体育健儿的名字是“苏刚”,被绰号“猪肝”。她有几分好奇S凭什么断言他认识自己,要自己找他来指导他们踢足球。

之前,S邀她参加班里足球队。她从来不擅长体育,何况踢球这样的项目,讲的是竞赛,但她愿意成人之美,那是中国足球还有志于冲出亚洲的遥远年代,她能理解S的用心:一名“好学生”,又是女生的加盟,可以增加这个集体的号召力。

还是只发展了她一名女队员。苏刚答应来教他们,约在学校煤渣跑道跟跳远沙坑之间的一块模糊地带那里,天知道课间她找他攀谈时,鼓了多大的勇气。“跑位传球”“加速跑”“转身跑”,时隔多年,她只对这几个名词有模糊印象。不过经历了两次最基本训练,球队就被解散了,足球遭没收,每个成员都写了几百字的“小楷”。邓姓班主任说:“踢烂了窗玻璃么是破坏公物,球錾着怀娃娃呢老师害人家生个畸形儿么你们一辈子都赔不起!”

她很遗憾球队的夭折,她没后悔过自己的参与。


(红砖质地的教学楼,绕到中和巷才看得出它的原本面目)

—4—

其时她父亲的单位在龙井街,每天上学,父女结了伴走。因此,连续三年、六个学期,她的《期末鉴定》里都被班主任老师写一句“娇气重”——那是家长还不兴接送子女上下学的年代。

为着洗刷“娇气重”三个字,班里每次轮值打扫校园公厕,她总抢在最前首,手脚不歇地接水冲洗,一趟趟,一遍遍,直到气喘吁吁。然而,那评语仍旧。

—5—

同父亲一路回家,过洪化桥时偶尔遇得见一位伯伯,他喜欢跟她父亲寒暄过再简单聊两句。会问:“你家女公子放学了gǎi?”

“女公子”这称呼罕见又郑重,她向同桌的Z感慨:“抵仿古时候一样,相当呢正儿八经相当呢帅!”升学考前夕,Z在她的《毕业纪念册》上赠言,抬头写:J公子。


(一个带了自家小弟弟来作别昔日教室的男娃娃)

—6—

入小学第一天,班主任丁老师按个头高矮把男女同学编成两行,在操场列队。突然,她的左手指尖一阵热湿,举起来看,殷红正止不住地往外涌,才意识到伴随那热湿而来的痛——同排的男生,用一把打开的旅行折叠剪刀剪破了她的指头。

她哭起来,有同学的妈妈赶过来帮她处理。老师也来了,训斥那男生。他伤害她的动机是:“她呢手白生生呢。”

皮肤的颜色,成了招致恶意的缘由。她还是会赞美阳光、予人信任,但早早就懂得了恶意会莫名发生、不期而至。这世界。

—7—

自教学楼五楼转角那间阅览室,她借到好几本阿·林格伦的童话。“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故事的主人公们当然远远丰富过此,但当年那个不足十岁的小学生,识得的基本如此。

—8—

很多年后,她为一段失衡、生分的关系夜不能寐。“舒服的关系,如坐春风,不因近而不逊,不因远而生怨。”金穆的这句宽解,她深以为然,却还是会不时扼腕神伤。

那位高年级的同学不会知道,她因对方一句“我呢朋友,也就你一个”下了决心,不仅要对其人好,还会对Ta的家人好;也不会知道她从六七岁起一直仰望Ta,为着大学时代的“重逢”高兴不已,当年,在小学校教学楼一楼东端的那间大队部活动室里,她远远看着前方台上发言的Ta,对那话语的清晰、神态的沉着,钦慕无比。

—9—

轮到他们班负责出学校的黑板报,安排了四个人,她是其中之一。借了值班室的长条木凳,踩上去,高处写字、画画。

工作结束,收拾了粉笔、板擦,只等归还条凳后回教室。有同学来喊:“你们还不赶紧!老邓都恣了,她来查自习,问咋个会有那么多人缺席。”

一闻“老邓都恣了”五个字,其他三名同学一起松了抬着长凳的手,往教室方向奔。那木凳太沉,她拎不住,右脚四根趾头的骨头被砸裂。

伤筋动骨一百天。所幸小孩子恢复快,家里躺了一个月,勉强又可以回学校。那一个月里,她读完了跟既同班也是邻居的C的赌书任务《悲惨世界》《笑面人》和《飘》。

关于同学的一致撒手,她失望过,又理解了,也不算彻底地理解,说是一种深切的知晓或许比较准确,知晓了人会因为某些本能反应而毫无顾及。她希望自己日后不论遇到什么,都能尽量克服这无所顾及。


(定格。记得。)

沈老师,巧同学,薪同学,辉同学,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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