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志
一场巴黎的火 · 一张书里的纸
||
《巴黎圣母院》里，建筑、历史、文化滔滔不绝，成段、成章。书中有个不显眼处，提到国王的近臣偕一怪异长老到圣母院与克罗德神父切磋星相一类神秘话题，说着说着，那个我并不太憎恶反而颇为同情的克罗德，将目光自手中书卷移至前方教堂，断言后者终将被前者取代。随后，维克多·雨果拿了趸趸一节篇幅铺张克罗德的见解：印刷术为我们长久保存、广泛传播人类的记忆、经验、情感、思想提供了技术支持，远远优于“致力”于抗衡时间的砖石建筑。
“取代”的说法，绝对了。不通法语，见有的译本把“取代”翻作“毁灭”。我还记得十一二岁时自己叹爱斯梅拉达“弱视”，为芳汀心痛，和邻居C同学在大观河畔头斗头地口头改写《笑面人》结局……作为读者，我们与雨果，以其出版的文字为桥梁，越过时空“邂逅”，或者说，包括雨果在内的一切伟大作家，因为自己出色作品的传播，永生。
[美国电影《日落之前》（2004）剧照]
齐秦唱过一首《直到世界末日》，歌词里有“假如地球脱离了宇宙 / 永恒的大地开始融化 / 就让我们紧紧拥抱着 / 变成沙”。会不会，词作者杨立德从《巴黎圣母院》得过灵感？
* * *
最近得一部《人世之歌》二手书，里头夹着一张有字的微黄的纸，两面，各一份无题新诗的草稿。
其中一首——
“天气冷了
金黄色的被子
刚好与白色的风
那个
夜里十二点
我躺在床上想一个女人
不是想她的那个
是想她的一生
去年早些时候
我跟她睡在一起
我们已无话可说
除了我们之间的那个
天气冷了
鱼在水里寻找它的大□
天气冷了
诗人脱光衣服
今夜他将写一首
关于寒冷的诗”
另一首——
“写是最重要的
一个动作
它将胆囊里的墨水通过笔尖
印在纸上
但也等于
什么也没写下
等于
这个动作没有发生
纸还是纸
墨水又回到胆囊
墨水还是墨水
这个词”
不认为这个对法国文学感兴趣的作者写得多不得了，但仍觉得有点儿意思——他的两份草稿都涉及到“语言”问题。
前一首诗里，包括被划去的部分，拢共用了三次“那个”作代称。是因为“天气冷了”导致取暖成为首要目的，是因为由“我们已无话可说”所决定的“成年人互相帮助”式关系，让作者吝于写下含有“爱”字的词语？
不知别人又会从“是想她的一生”里识出些什么。
读第二首时，忆起许多年前丁崇明老师提到老于师找他讨论索绪尔。能指与所指，表达与理解，若后者与前者间存在沟壑甚至不浅，确实“但也等于 / 什么也没有写下 / 等于/ 这个动作没有发生”。而好的诗作，应当赋予分行长短句意义的丰盈而非贫乏。写诗和读诗，何尝不对人的心智都有所要求？
钢笔字，今天已不常见。我把写着它们的这张纸合起，原打算夹回书里，最终，收进了玻璃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