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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第六十四章 已经没有什么地方要去

热度 7已有 716 次阅读2012-7-2 00:59 |个人分类:阳光灿烂(60年代生人的青春祭)| 阳光


 

  接连通宵达旦,这夜班,刘梦轩感到快撑不住了。额头发烫,身子发冷、打颤。挪到家,倒头便睡。近14个小时过去,又已经夜里,他才醒过来或者说意识恢复清醒。

这天,是新千年的元旦。

 

跨入新千年新世纪,我们的生活将发生多大变化?――石油会枯竭吗?气候会毁灭我们吗?基因工程和机器人将彻底改变我们的生活吗?地球上所有动植物,面对文明的推土机的猛攻还能抗拒多久?

 

人类将是试管婴儿的产物――2030年男人和女人也许还同床共枕,但性将逐渐失去意义,因为对于人类的繁衍,性将不再是必需的。人类将在2025年通过无性繁殖克隆出第一个人。男人将成为“非必要的个体生物”,人类的繁衍将只是妇女的事。21世纪,性将成为一种纯粹的娱乐。

 

你有什么东西要摒弃吗?又有哪些东西,是不管世界怎么变,不论什么时候,都值得保留的?

 

报刊上铺天盖地的,是上面那样一些耸人听闻的文字。还有,有天文学家宣称发现3个超级巨型黑洞,“它们就处在银河系之中,与地球近在咫尺――这令人无比震惊。”也就是说,“我们与其不过左邻右舍而已――它们会吞掉地球吗?”

或者这样问:黑洞是否比银河系更早诞生?黑洞在不断地吞食什么物质来维持自己存在?它如何将其需要的物质吞食掉?

 

有什么地方,能去散散心情?另外的地方。随便一个地方。

往南。穿行在建水坡头湿稠的浓雾中,上坡下坡,蜗牛似地穿行约30公里,渐渐雾淡雾散。远远地就看到一条河。

土红色的,像一条巨蟒。在峡谷底部。那就是红河。

来到水边,沿着河岸的石土路顺流行驶,很快看到隐约的一点楼影。

越来越近。还没到桥头,就发现江对面那些楼影组成了一座银闪闪的高耸的城市。像演西游记似的,在人烟稀少的荒山峡谷中,突然冒出一片绚丽的海市蜃楼来。

哦,南沙。这是他十余年前,那趟孤独长旅经过的地方。那时,这里只是一个荒寂的小村。他曾在水边那些灰色的石头上蛇一样地晒太阳,看满坡的芭蕉林摇荡,看鹰在天空中无声地飞。

很快明白,在最新版的云南地图上它被置放在括号里:元阳(南沙)。元阳县城已从那高高的湿云稠雾中乘电梯似地降下,迁栖到这阳光如火的河谷。

街边的芒果树花粉四溢。树下青草如毯,有闪亮的虫子在上面一上一下地飞,像小人国里的纺织娘在穿针引线。还有那些身材还细小的番木瓜,像傣家卜哨,亭亭玉立。

新县城不热闹,街上行人少得可怜。宾馆服务台的哈尼女子说,平时(常住人口)只有两三千人,但是到了街天人们就会背着山货从山上下来,有的人搭班车,有的人走路,会有8000多人——不过,还是没有老县城多,那儿街天有两万人呢。

老城好还是这里好?

……说不清。姑娘犹豫一会:老城伙伴多,不过,现在的县城是新的,新就漂亮。她的家就在山顶上的老城边。

新就漂亮?

第二天,酒醒,上车,回去。人穷志短,只有上班。

 

西坝路边,公交站牌旁,蹲着一个小男孩,六七岁模样,他在玩泥巴。只见他一只接一只地拧开矿泉水瓶,逐一浇到脚边的一堆泥灰上,然后用一双小手使劲地搅拌、揉捏。

“你在搞哪样?”刘梦轩问。公交车老不来。脚发酸,他也蹲下。

男孩抬头看看他,不说话,又低下头。刘梦轩没趣地站起身,望着路上。车还是不见来。于是他又蹲下,厚着脸皮看那孩子在忙活。

男孩揉出了一个大泥团,差不多像一只柚子。

“它是什么?”刘梦轩又问。

他吸吸鼻涕,终于开口说话:“嗯――它现在什么都还不是。”

接下来,一转眼,那泥团又被拧散,分成小坨。其中一小坨,被男孩握在手心,反复地揉来挼去――这娃儿想包饺子,还是做月饼?刘梦轩心里想。

 

他忽然有点想念另一条河。那滇西大峡谷,一转眼,他居然已经整整14年没有回去过。

车窗外,天已黑尽,刘梦轩还驱车在依旧坎坷不平、令人胆颤心惊的峡谷公路上。悬崖下面,江声呼啸而来,像一群黑暗中的老虎。进入灯影昏黄、嘈杂拥挤的小镇,房舍建筑应该增加了十多倍。行至昔日的家门口,他竟然半点都认不出来。在这里扎根的,只剩哥嫂一家。那条穿街而下、清亮如月光的箐溪――像曾经穿过昆明城的无数条玉带般的河流一样――已经被水泥板覆盖。远近四周,园内屋外,他熟悉的、包括他自己栽种的树木一棵不剩。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跟十多年前初见父母那滇西北的新宅一样,江边老家如今也焕然一新,也是陌生的。7天时间,刘梦轩差不多逛遍大半个坝子,也爬上东山的松林也抵达西箐密林的边缘,也远远地观察阿璞家――(家兄见状又提醒他,遇着他们家人,还是不要提以往的事)――但他看不清楚,那园篱边的栀子树还在开花吗?他为阿璞嫁接的梨树还在吗?

也想到阿璞的坟上看看,可是他不便打探当年出殡的方向,不便询问那具体的地点――虽然,那无非大峡谷里多添的一掊土而已。

望着滔滔江水,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江边,仅仅是他刘梦轩的出生地,他不属于这里。

 

那是我来的地方。

那是我还未完全熟悉的地方。

那是我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无家可归,也无处可去――从江边省亲回来,有一段日子,这种情绪幽幽隐隐地萦绕在刘梦轩心头。是的,他第一次想这样的问题:我的家在哪里――难道就是这个我一次次出发又一次次回来的名叫昆明的地方?

他已经到过这地球上的好些地方,走过很多的村镇和都市,见过各色各样的风景。只是,一次次出发一次次返回,像一根鞭子被挥出去被收回来,像只旋转的陀螺被甩出去然后拖回来,周而复始,他总要回到这座城市――这里是家?不,他好像从不曾这么想过。

或总有一天,我可以到达、我可以回到、我可以留在我喜欢的地方,一个我尚不知道名字的地方――想呆多久就多久——直到自己烦厌,或相互烦厌为止?他曾经在心里这般默默、悲怆、矫情地问。

自年轻时代,他便成年累月在这座城里奔波劳碌,也没完没了地流浪――是的,无论身心,流浪是他的日常生活。关于这座城市,它的某幢建筑,某条街道,某桩命案,某个会议,某个号牌,某组数字,某些器物,某些事情,某些男人女人,作为信息工作者,刘梦轩属于有机会可以知道得更多些的那类人――不管他自己喜欢不喜欢。其实他真是不大喜欢,甚至为此困恼,因为工作耗费了而且还在耗费着他太多的精力,也开始损害他的健康。

是啊,整整20年,他的青春和梦想,他的欢乐与忧伤,他自己遭遇的所有故事和事故,喜怒哀乐、爱怨情仇、家长里短、柴米油盐,迄今为止,一切都发生在这里,燃烧在这里,凋灭在这里,淤积在这里――可是,一直,他依然觉得血液里自己是流动人口,游客,民工,暂住者,流浪汉。这昆明城也只是他“来的地方”,也仅仅只是故乡。

蓦然回首,一切,风景,人,地方,他经过的,如今都成了故乡――城市和乡村都仅仅只是故乡――要么,他甚至根本不曾有过什么故乡的。没有母亲,没有祖国,他只是一个孤魂野鬼,要么外星人,只不过借“刘梦轩”这名字投胎来这世上游玩一遭罢?

然而,不管怎样,无论躯壳或灵魂,他都是有些累了。他猛然意识到,这么多年又多年,在内心的某些领域,事实上他总是在不断地平息着大大小小的骚动与叛乱――应该承认:已经疲乏不堪。

即使真是孤魂野鬼,如今刘梦轩宁愿装得像个人:为了有地方放铺盖卷,为了有衣穿有酒喝,也为――唉,还为什么呢?反正――足矣!他宁愿忙忙碌碌,浑浑糊糊,心如止水。即使前世真是外星来客,那他也再不想对着夜空发呆,臆想那些遥远的星宿,哪一颗可能是自己的祖国。换种说法:终于,他完完全全明白,他自己已经到不了哪里,也已经没有什么地方要去。

虽然他曾经想在天空里飞,或许也曾恋过一条鱼,于是他喜欢天清水净,喜欢水天一色。但他长不出翅膀,也没有鳍无法让自己的生命成为一片水。他不是龙,不是鸟,也不是鱼,也不是波音737。他只是一条土蛇。

如果回到17岁,重新出发,他再一次抵达的地方或许还是昆明――这里是高原,离太阳近,很容易把身子晒暖和――他怕冷。自打生下来他就怕冷。而他的关节炎日渐痛得厉害,不时地要吃海棠片甚至芬必得。他怕喧哗和热闹,同时又怕冷。

 

又新年。办护照、换美元、上书店找地图。每天经过的大观河还是那么脏,不过不太臭了,要么早就习惯闻臭不臭了。刘梦轩自己身上的气味,早就是这座城市的一部分。他生活在这里,他的生命早融入其中。

这是初春。刘梦轩又要去一趟远差。是的,又要去一回远处――只是出差,而不是出征。“远方”这类词,于他而言早已不复年轻时代那般的任何“言外之意”。他已经不是诗人。

临行前,他在书房里留了一个条:等我回来!

他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我还是爱这座城市的,心甘情愿命中注定--就像他的那些朋友和情人,无论曾经,还是现在,他其实是爱他们的,静默地,一直都爱。

 

 

 

 

 

  (待续)

 

 

 

 

详见:阳光灿烂(“六十年代生人”的青春祭)| --陆续更新中




路过

鸡蛋
4

鲜花
2

握手

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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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9 个评论)

回复 若初 2012-7-2 01:17
他已经不是诗人。。。。。该为他鼓掌还是流泪?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2-7-2 23:18
若初: 他已经不是诗人。。。。。该为他鼓掌还是流泪?
每个人生,都有它自己的过程
回复 闲心 2012-7-6 20:04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人生,本就是一趟回不去的旅程。
回复 朱莉娅 2012-7-8 00:11
石油会枯竭吗?气候会毁灭我们吗?基因工程和机器人将彻底改变我们的生活吗?地球上所有动物/植物,面对文明的推土机的猛攻还能抗拒多久?
这些问题,依然困扰。  
回复 朱莉娅 2012-7-8 00:12
虽然他曾经想在天空里飞,他也曾爱过一条鱼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2-7-8 21:52
朱莉娅: 石油会枯竭吗?气候会毁灭我们吗?基因工程和机器人将彻底改变我们的生活吗?地球上所有动物/植物,面对文明的推土机的猛攻还能抗拒多久?
这些问题,依然困扰。 ...
文中引号的文字,当年是抄摘于报纸上的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2-7-8 21:52
闲心: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人生,本就是一趟回不去的旅程。
是的,人生,回不去的旅程
回复 守护甜心 2012-7-22 22:57
“我们都没地方去” ,只有回到出生地才觉得那是我的家。但有句话不是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吗?注定是孤魂野鬼了。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2-7-22 23:33
守护甜心: “我们都没地方去” ,只有回到出生地才觉得那是我的家。但有句话不是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吗?注定是孤魂野鬼了。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于是,孤魂野鬼--还可以有这么个解读。

这是头一回听说和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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