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水  图片源自网络）

      村中缺水，从秋天开始。屋前自留地边的老杉树，才风光了没多久，就开始脱落金黄的枯枝，旁边的梧桐树叶，渐渐地变黄、发黑，一头栽进土地上。这个时节，就是闹水荒的时候。

      村西头那片旱冬瓜树林边，有个水桶大的孔。春夏发水的季节，孔里涌出山泉，像城里的电线杆子那般粗，轰隆作响，声音既恐怖，又舒心。水塘里装不下，就哗哗地往外流。

      到了秋天，山泉就像饥饿的蛇，慢慢的，慢慢的，变细了，直到只有筷子那般细。特旱的季节，干脆就一滴儿一滴儿地渗着，这样子，村里就得排队取水了。

      村子分上寨、中寨和下寨。我们下寨的十几户人家，靠的就是这溜儿山泉。为排队取水，村里户户都起得早，母亲就起得更早。每天公鸡才叫头遍，我在迷糊的梦中翻一个身，就听见水缸那边，有扁担触碰水桶的声音。很快，母亲已经像风一样出门去了。

      有时我被惊醒，就爬起来，悄悄出门，坐在门槛边的木凳上，双手拄着腮帮，等母亲回来。没有表，也不知几点钟，四下里寂静得吓人呢，偶尔有山风穿过树林，逗得几声犬吠，我哆嗦一下，裹紧单衣，为母亲担忧着。

      那林间小路根本不平坦，到处布满石头包，深一脚浅一脚。可母亲好像是练得一身绝世武功，能挑着一担百斤重的水，在崎岖的路上健步如飞。我曾点着火把，跌跌撞撞地走在后头为母亲照明，却很少见到路上有洒出的水。

      如果明天要上学，母亲会悄悄出门，决不打扰我的睡眠。要是晴朗的夜晚，银灿灿的月光洒在对面的山头，我看得到那三棵老树的剪影，那就会少些担心。因为那样的话，母亲挑着担子走在路上，脚下就有着落。水塘安静、停顿了小半夜，顺利的时候，母亲可以不用等，直接把水舀满两桶，挑着回家，我也不会等得太着急。

     “挨刀嘞，咋个不睡？”

      正在打盹呢，母亲站在身前，气喘吁吁地一声呵斥。抬起头，只见扁担弯弯，两头的水桶里有清水漫漫，两弯新月在桶中一闪一闪，桶沿上圈着几根新枝，碧绿的嫩叶上，有露珠滚滚。一转眼，母亲已进得屋里，水缸顿时刷的一声，左边水桶里的水就进了缸里；再刷的一声，右边水桶里的水也进了缸里。

      秋天的每个深夜，只要听到这么两声动人的响，第二天，一家老小以及圈里的牲畜，都不会受渴了。不过，母亲常常不会此时打住，她会再转回去，若水还有，再挑一次，否则，把桶排在第一的位置，就回家睡觉。天亮来，邻居们都陆续出动，村子里的清晨热闹起来，鸟鸣、鸡叫、犬吠，夹着四处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声，那是水桶在风中摇晃，与扁担钩子摩摩擦擦，人间立马有了生气。

      到了水塘边，后到的就规矩地用水桶排着。实在等不得的，就会把舀水的任务交给孩子，自个儿上山干活去。水像时间的沙漏，也像大地不协调的内分泌，一点一滴地出来，分秒急不得。

       我放学回家，也会为母亲分担舀水的重责，就和担着同样职责的小伙伴们，坐在水塘边，拿出手中的5颗石子，严肃地玩起游戏来。弯弯扭扭的水桶队，蔚为壮观地延伸在林间的小径上。

      长大以后我见国际象棋，脑海中偶尔会浮现出那水桶队的壮观。我的父辈祖辈们，在这里下着一盘生活的大棋，一下就是好几代。

2015年5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