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源自网络）

       干旱的时节，大地让我想起父亲暴躁的脾气。其实，那是我尤其想念父亲的日子。男人外出打工贴补家用，是我们那儿好几代人的习俗了。只有这个时节，父亲才会从远方回来。

为让母亲能在夜里有个安稳觉，父亲回家后的日子，总会在每天傍晚吃过饭后，挑起水桶，去更远的地方挑水。出门时，粗声粗气地吼一声：“走，跟我去挑水。”

我手中正握着玩具，或者还端着饭碗呢，命令一到，只得急忙丢下，身子像电击一样弹起来，跟在后头，跑

我是怕父亲的，他说话极少，万事只用行动示意。他走路快，我只得小跑才跟得上。从南墙边的石阶过去，经过那棵已在秋风中萧瑟的花红树，向着南面的缓坡迅速直上，感觉像是去攻占敌人设在山头的碉堡。耳边的风声恍如枪声，父亲肩上的空桶在风中摇晃，像两颗炸弹。只要我一不小心，就会爆炸，气氛紧张极了。

突然，父亲脚步慢了下来。耳边传来口哨声，悠缓的，自在的，是一首古老的曲子，那调子我从未听过，只觉得全身的血流都慢了。我看见西边的残阳，血红地挂在很远的树梢头，返照的山影隐隐在移动，一会儿就罩住了对面人家的房梁。我们不时惊起飞鸟，扑落落一声，又飞进了几百米外的枯草丛中。

口哨声是从父亲发出的，我以前从未听过，可能是我们很少单独相处的原因。走过一株鸡嗉子树旁，父亲停下脚步，走过去观察一阵，猛地一伸手，扯下鲜有的一片绿叶，翻折十分之一的部分，含在嘴里。

又是一种从未听过的声音，润润的，圆圆的，柔柔的，像风抚过山冈，像温柔的手抚摸头顶。我们一路走着，父亲的树叶哨回荡在黄昏的山谷。

一路听着哨音，我不再害怕与父亲去挑水。翻过村子外两公里的垭口，夕阳已完全下山，半明半暗的山影全部消失，远山只是一个个孤独的黑影，天空越来越暗，我们加快了步伐，此刻的世界仿佛只剩这对父子，急匆匆地赶着路。

 目的地就在山谷对面，只有几百米了。天然的一个出水口，拥有一个诗意的名字，曰“芋头塘”。老远就可听见水流哗啦作响，从陡峭的山崖飞跌而下，砸进数百米的深谷里。要是在白天，可看见飞溅的水花，壮烈地呼号。

沿着山腰间的羊肠小路，我与父亲一路奔忙，终在天擦黑前挑回一担水，补满家里的水缸。我会乘父亲喘息之际，溜出门外，去找捉迷藏的伙伴们。

二零零八年前后，我已二十多岁，哥哥从故乡来信，说村里家家修了水窖，户户都有自来水管，春夏积蓄，秋冬用水，人们不再排队，也不用长途跋涉去担水。看完来信，我点头而笑。常想，万流归宗，但地球上纵有千万细流，也不及父亲母亲的肩上担来的那一脉甘甜可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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