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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姐姐

热度 7已有 881 次阅读2016-5-27 22:50 |个人分类:练笔文章| Health, 背带, 创意, 大片, 哥哥


姐姐

本组插图/Nature and Health杂志创意插图
1.
太阳快落山了,姐弟的影子变淡,西边的树影变疏,模糊,漂在空中。刚刚大朵的云,扔块石头就能砸下一大片的,现在,全都被落日染得金黄,像要着火了。姐弟的脸,被映得红彤彤的。

姐姐已经9岁了,正是上学年龄。比姐姐大的两个哥哥都上学去了。姐姐问爸妈,为什么哥哥可以上学,我不可以呢?爸妈说,女娃不需要上学。姐姐就不哭也不闹。爸妈还说,姐姐的责任,是照看比她小几岁的弟弟。她就说,好。

这样,姐姐的童年与更小的弟弟的童年,被背带捆在一起。每天,爸妈清晨下地干活,姐姐背着弟弟,双手杵着下巴,有时摇晃,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儿。有时呆坐,安静地望着远方。

姐姐背上的弟弟,时而仰头看天,时而安稳地睡去,醒来却不停地哭闹。姐姐太累了,就用高矮不同的两个凳子,摆成阶梯的样子,姐姐坐在矮凳子上,把弟弟的屁股放在高凳子上,肩膀的痛就可以减轻一点。

太阳完全下山了,弟弟哭闹得更加厉害,姐姐开始害怕,跟着一起哭起来,他们饿了,他们以为就快要死去了。心里不停地问,妈妈怎么不回来?

村里没有人声,人们都在田野里忙。只有晚风呼呼地吹,摇撼着家门前那棵三层楼高的老杉树,轰轰地响,像野兽在咆哮。

2.
一天天,一月月,姐姐的背就是弟弟的摇篮。

弟弟梦幻般地成长着。后来他才知道,他的梦幻就是姐姐煎熬。像姐姐背他一样,他后来也背过哥哥家的女儿——他的侄女。天热的时候,背上全是汗水,打湿的衣裳贴着皮肤,像一窝蚯蚓在背上蠕动。

有时候,调皮的侄女在背上撒一泡尿,湿漉漉的,带着夏天的溽热,一点一点往里沁,难以忍受。

一天天,一月月,姐姐的背就是弟弟的摇篮,他梦幻般地成长着。

那年秋天,对门山上,父亲手植的核桃树结果了。壳儿还是青绿的,姐姐就弄了许多堆在家里。

弟弟已经三岁了,姐姐可以不用整天整天地背着。饿的时候,姐姐端起一把砍刀,在门前的老树桩上砍核桃吃。走路摇摇晃晃的弟弟,开心地当起了的搬运工,从家里捧出青核桃,每次三两个,开心地来回。

秋阳把大地点得敞亮,知了“吱昂……吱昂”地叫着。这时有一个农耕时代的画家,或者诗人,比如《悯农》的李申正好路过此地,他能描绘出一对农家姐弟,在孤寂的秋日午后,在园子里砍核桃的嬉戏图。

突然,哇一声尖叫,弟弟在下石梯时摔倒在老树桩上,枝杈把右耳垂削开了一个口。姐姐看到直流的鲜血染红了地上的青核桃,摇摇欲坠的耳垂,像即将崩塌的山崖。鲜红杂着青绿的画面,让姐姐瞬间崩溃,她大哭起来。

弟弟跟姐姐说,姐姐别哭,我不疼。

3.
五岁那年,姐姐开始带弟弟跟她上山放牛。他们总要带上许多手工制作的零食。

经常带的是爆米花,不,是包谷爆,他们就这样叫。生起火来,在锅里放入一铲盐,等盐巴炒得足够烫,再把晶莹、饱满、黄橙橙的玉米粒放在热锅里,用铲子不停地翻搅。玉米粒不一会儿就开始鼓胀、发亮,继而爆开,哔哔剥剥,欢快地舞动,在适当热度的催逼下,竞相绽放,像一朵朵开在火里的水仙。

先前,总有一些不安分的,径直跳出锅外。弟弟总在锅边等着,它们一出来,就被送进嘴里。姐姐问,弟弟,你能背住一颗包谷籽儿吗?弟弟说,当然能啊,包谷籽儿那么小。

姐姐于是挑出一粒未爆的包谷籽,不声不响地放进弟弟的背心里,弟弟被烫得大哭大叫,跌脚板爪。

姐姐说:“不许哭,你答应能背住的。再哭不许吃包谷爆。” 看着白生生的包谷爆已经成了,弟弟就止住哭腔。
不做包谷爆的时候,姐姐就炕荞粑。她取来荞面,放在盆里加入水,麻溜地用筷子搅,筷子掀起一圈一圈的波纹,如秋风刮过湖面。

面糊被搅得黏稠,姐姐一勺一勺地舀来,轻轻放入热锅里,蔓延,变大,继而慢慢变干,等中间冒出一个一个的小孔时,就可以翻过来炕另一面,直至两面都变得金黄才起锅,满屋的芳香,勾出弟弟的许多口水。

带上碗口大的三五个荞粑,再用水壶灌满酒水,就是姐姐和弟弟的午餐。酒是母亲自己用粮食酿制,他们叫做“白酒”,其实是甜酒,只称得上是一种发酵过的玉米饭。他们上山放牛,就用这种“发酵过的玉米饭”加点水搅拌,放点糖精,就成了解渴的饮料。

有日在山上,弟弟喝多了这种自制的饮料,头昏,想睡觉,就靠在山上的一块大石头上,很快就睡着了,周身被太阳暖和地包裹着,身边还有牛铃声,做了许多梦。醒来时,姐姐依然坐在弟弟身旁,绣着花,唱着山歌。她不知道,弟弟那次可能是喝醉了。

多年后在城里生活,弟弟每当看到那些号称自然无添加剂的荞面,还有那些摆在影院里的爆米花,几乎成了有钱人才能消费的奢侈品,就会想起姐姐来。


4.
姐姐早生弟弟七年,而她的童年却几乎成为弟弟的陪衬。

因为一点可怜的男儿特权,弟弟每次与姐姐吵架,总在爸妈的插手中大获全胜,而姐姐却每次都委屈得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

那些年,乡下每六天有一个赶集日,爸妈赶集回来,除了必须采购的日用品,总要为弟弟准备一元十个的饼子,放在一个只有弟弟知道的秘密抽屉里,不许姐姐碰。这几乎成了一条不成文的家训。

有天傍晚,姐姐和母亲在堂屋里磨面,石磨发出呜呜声,父亲在火塘边烤火。弟弟照例偷偷地打开秘密抽屉,却突然大哭起来。姐姐听到后,停下手中的活,跑过来悄悄地对弟弟说,弟弟不哭,姐姐下次不敢了,央求的语气里满是恐惧。弟弟却不依不饶,像一只被石磨压住尾巴的老鼠,开始断断续续地哼哼唧唧。

不明就里的父亲烦了,决定要问个水落石出,于是弟弟像逮住机会复仇的恶毒小丑,告诉父亲,姐姐发现了他的秘密抽屉,把其中的一个饼子偷偷咬缺了一个口。

父亲于是站起来,抓起火塘边的吹火筒,冲到堂屋里,照着姐姐的腰和脚一顿暴打。呜呜响的石磨戛然而止,姐姐跳动着疼痛的双脚,瘫软在石磨边,痛哭起来。

那一晚,弟弟首次品尝了人生中苦涩的胜利。姐姐的哭声没有让他欣喜,而是让他心痛。直到现在,他梦里依稀会出现那个饼子的缺口,留着姐姐的齿痕。

弟弟没有因此得到教训。上五年级的那个寒假,他独自上街,用零花钱买了一盒雪花膏,用来擦皴裂的手。姐姐有次悄悄用了一点,被弟弟发现,他们因此大吵一架。姐姐在哭过之后对我说:“弟弟,你别生气了好吗,那年你的耳朵被树杈戳着,我就是用雪花膏给你敷好的。”


5.
每日清晨,鸡鸣三遍,母亲就催着姐姐起床。这种时候,弟弟通常还在美梦中,离起床还有两三个小时。

起床后的姐姐,先把火生起来,烧上一壶水,后面起床的父亲和哥弟们起床就有热水用。

妈妈在厨房剁猪菜,姐姐帮忙在土灶里加柴,做完这些,天才大亮。

弟弟起床的时候,姐姐已背着竹篮出门了。春夏,她会踏着田野里的露珠,秋冬,她会踩着满地的青霜,奔跑在寂静的林地中寻找野菜,为家里的几头肥猪准备第二天的食物。

姐姐忙碌一年,到了十冬腊月,就是检验一年成绩的时候,家里的几头肥猪到底有多健壮,全系在姐姐一个人的肩上,她责任重大。年底杀肥猪,几乎是全家人劳动一年的梦想和期望。

哥哥曾陪姐姐到田野摘过野菜,他们比赛,看谁的竹篮装得又满又尖,姐姐每次必胜,篮子里的野菜鲜嫩可人,不仅满了出来,还压得铁铁的。哥哥篮子里的野菜,总是枯老难看,而且十分蓬松。

唯有一次,哥哥篮子里的野菜冒出了篮口一大截,还压得铁铁的,姐姐的野菜刚刚满至篮口,她高兴坏了,笑着说:“终于输了一次,以后可以轻松点了。”

回家后,哥把野菜倒出来,却被姐姐发现了篮子里的秘密:靠近篮口处,哥哥用木条密密麻麻地做了一个隔层,让野菜掉不下去,这样,就只有上面一小层是野菜,下面一层空空如也,姐姐只是笑,什么也没说。

每顿饭后,洗碗的任务全在姐姐,一年四季,寒暑如此。时日长久,姐姐练就一套绝活,她只需将手掌触碗口,就能擦出悦耳的声音,根据碗的大小和材质不同,她能演奏美妙的曲子,除了唢呐和父亲的二胡,这是弟弟童年欣赏到的最奇特的乐器,也是姐姐唯一会使用的乐器。

弟弟向姐姐讨教,她不遗余力地教,弟弟却始终学不会, 谁不明白呢,寒来暑往,那是姐姐用多少个春秋的光阴,与碗接触而产生的融洽情感呀!

6.
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农村开展夜校,代课的老师,正是初中辍学回来的哥哥。

姐姐在干完家里的一切家务之余,跟着哥哥上夜校,她学得十分认真,很快就会写自己的名字。每次上课,看着讲台上的哥哥,眼里发出骄傲的光,脸上有得意的神采。

夜校开了没多久,就莫名其妙停了。姐姐十四岁出嫁那年,拥有最高的文化,是会写自己的名字,三个字。她就这样,投入到了新的生活里。

姐姐在新的家庭里,过得并不幸福,农村家庭,常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惹得邻里反目,家庭阋墙。婆媳之间也常吵,有时还要经受邻里妇女的构陷。

……

许多年后,姐姐把她的两个孩子送入学校,与姐夫到省外打工去了,加入农民工大军,在建筑工地上为城市人添砖加瓦。那年弟弟考上大学,生活贫困,一日三餐难以为继。每月都收到姐夫从远方汇来的生活费,全都是雪中送炭的温暖。

弟弟大学毕业工作后,生活渐渐好了起来。有天母亲对他说,你姐夫当年汇的那些钱里,有好大部分是姐姐一边工作,一边拣废品换来。她每天上工,把捡到的可以拿走的废品汇拢,收工的时候带走。每月能攒一点钱,那就是汇给你的生活费……弟弟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如果母亲不讲,他不会知道姐姐为他做的这些事。

听母亲讲后,弟弟无数次在不经意间,就会想象姐姐在工地上干活的样子。那年回家过年,弟弟终于用心观察了姐姐上工地的装束:头上套住头巾,脸上沾满灰,眉毛上有灰粉颗粒,像结了霜,一双眼睛透着光,沾满灰尘的长围裙套住身子,右手提着一把刀,脚上穿着水鞋。弟弟想,这就是那个在工地上为他赚取生活费的姐姐。

那天,弟弟站在22楼的窗口,看到窗外工地上,有民工在烈日下的废墟里,用锤子敲敲打打,用镰刀淘出土中的钢筋,旁边的挖掘机哐哐轰鸣,掀起阵阵沙尘。弟弟恍然,眼前工地上,每个人都似姐。



7.
   
前年秋天,弟弟因为一个身体上的先天毛病,需要做一个大手术。考虑到老家里每人都忙,不想叨扰,就悄悄地走完了住院手续。

手术前一天,姐姐还是从几百公里外的老家赶到了弟弟所在的城市,她是从母亲那里知道的消息。

站在手术室门外等了6个多小时,弟弟终于出来了。姐姐说,她看到了医生取下来的器官,血糊糊的,看着心好疼。

住院那些天,姐姐拿来棉被,把行军床安放在弟弟的病床边。弟弟很虚弱,整日不爱说话,她在旁边,有时坐,有时躺,眼睛总盯着左上方打点滴的吊瓶,生怕错过什么而出了问题。

其实,也不是不爱说话,弟弟与姐姐话题本来就不多。

成年后的这些年,姐弟各奔西东,相聚甚少,偶有见面,交谈不多,更别说谈心了。相处的时候,姐姐偶尔只能以孩子为由头,说一说,“小挨刀的,不听话,要像你,有出息,才好。”

晚上,弟弟有时候伤口痛得醒来,发现姐姐睡着了,但左手却悄悄地握住弟弟的右手,一股暖意涌起。弟弟嘴角上翘,带着笑意摇摇头,满心欢喜地转过头来,凝想着夜色中的窗外,不敢动,怕惊扰了这份宁静的温暖。

成长是件残酷事,许多道理得用逝去的青春来慢慢体会。虽然经历了许多事,弟弟依然没把握,他是否完全懂得了姐姐无言而真诚的爱。

2016年4月20日草 5月20日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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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9 个评论)

回复 lilyzhang 2016-5-28 09:15
眼泪都看出来了。弟弟应该也会炸包谷泡、炕荞粑了吧
回复 牧梦 2016-5-28 15:57
感动。写得好!
回复 李国豪 2016-5-28 16:43
lilyzhang: 眼泪都看出来了。弟弟应该也会炸包谷泡、炕荞粑了吧
谢谢莉莉,苞谷泡真的会,还有荞粑粑
回复 李国豪 2016-5-28 16:44
牧梦: 感动。写得好!
谢谢梦师。好久没有创作了,这是最近两个月来唯一的一篇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6-5-28 18:43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6-5-28 18:45
我读哭了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6-5-28 18:51
结尾部分不见了?
回复 李国豪 2016-5-28 21:45
张稼文的业余: 结尾部分不见了?
谢谢你张总。很久没出文章了,好惭愧。这篇写了一个月,最近修改,贴了出来。但贴出来后,有网友看出了许多漏洞,心一横,把最后一节大幅砍了。也不知道砍得对不对,以后慢慢领悟。
回复 林坚 2016-6-7 17:40
我是来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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