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候的昆明公交车是空荡荡的，公交车司机寂寞地望着衍生向城市另一端的路，路是空荡荡的，这平时拥挤的城市，突然像被生化武器攻击之后的残留，活着的人，是少数。

贼也是需要过年的，他们盯着城市里蜗居的家庭下手，这时候，人已经走得差不多，贼也偷得差不多，他们也需要过年，在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团团圆圆坐在一起，他把偷来的钱给孩子们发了压岁钱，赢得了孩子们手舞足蹈的表情和大人们夸张客套的面容。

叫花子也有三天的年。他们在城市里要够了钱，讨够了钱，风风光光回家过年，把讨来钱在家乡修起大房子，安度晚年。

城市里的二奶和小姐也回家去了，她们也需要过年，过年回家是她们相亲的高峰期，她们会选中一个善良老实的男人，然后，断绝和以往的关系，老老实实生活。所以，小城里都流行着这样的观点，如果一个年轻男人去相亲，对方是一个在比小城更大的城市里打工赚钱的女人，这个女人家底不好，文化水平不高，自己又没什么本事，却穿着花枝招展的衣服，佩戴着昂贵的首饰，出手阔绰，言语轻浮，那么，这个女人，不是小姐就是二奶。

有工作的人，也绝大多数都回去了。一年的辛苦，到了年底，应该陪伴一下家里人，他们拿着年终奖，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开开心心在回家的路上，他们包大红包给父母作为过年钱，他们给家里添置东西，他们围坐在南方的火炉面前，一家人吵吵嚷嚷，嘻嘻闹闹。

刚出社会的年轻人害怕过年，微薄的收入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年关，他们选择以工作忙碌为借口，留守在城市里，捂着那干瘪的腰包，买一些比平时更好的菜，坐在租来的房子里，看着春晚，玩着电脑，打电话给家里人：因为工作繁忙，实在不能回家，打这个电话，一是贺喜，二是道歉。

过年的人都回家去了。在中国人的意识里，大年夜，是一年中最为隆重的时候，从腊月二十五到正月十五，活着，就只跟吃喝有关，与赚钱无关。

所以，在过年的时候上街赚钱的人们，不是财迷了心窍，就是生活所迫，大年夜里，则更甚。 

七点钟的街道，空空荡荡，公交车以最快的速度穿越了这座城市。

七点钟的市中心，几个背着登山包的旅行者在街上晃荡，寻找可以吃饭的地方，他们坐在肯德基门外露天的休息椅上，看着这座城市的灯火逐渐同明起来。

摆摊的人开始下手了。

丈夫和妻子，骑着电动车，车上卡着衣架，妻子抱着大包的衣服，用床单包裹起来，就像屎壳郎身上的粪球，比身体大了许多。

今夜，摆摊的人太少，城管也不出动了。

打枪的，戳气球的，滚篮球的，推着小车卖水果的人，逐渐出现在街面上。

水果进行了最大的展示，两个小小的车轮上，摆设着一个长长的露天柜台，水果就陈列在上面，草莓、蓝莓、菠萝、菠萝蜜、青果、苹果、荸荠。五颜六色，非常好看。

他们的眼睛望着来来往往的路人，如果路人的眼睛瞄了一眼水果摊，他们就会问：看看吧，买点吧，新鲜着呢。

人们吃晚饭，不愿意看春节联欢晚会，就跑出门晃荡了。

卖东西的人更多了。

年轻男人，右手上包着一层一层的纱布，看上去像受了伤，仔细看，是为了抓住气球的线而不至于勒手，他站在空旷的广场上，对着来往的小孩们笑语盈盈，孩子们眼睛盯着气球，讨好地望着大人，大人心疼，想着过年了吧，就买一个给孩子玩，不讲价，卖气球的年轻男人轻轻把孩子指着的气球找出来，小心翼翼抽出线条，送到孩子手上，拴稳了一大堆气球的线，才从大人的手里接过钱。

自然的，今夜里卖的东西，要比平常贵那么一点点。

一个真正的商人，对利润是极其敏感的，哪怕只是多赚那么一点点，也会让他内心的商业帝国再庞大一点点。

一个为生活所迫的商人，对利润也是极其敏感的，只要多赚那么一点点，他的心里也会安稳那么一点点，两块钱，意味着小半斤大米又到锅里了。

 

儿童也正在挣钱。

三姐妹，她们在街头卖艺。 

年龄大约如此，姐姐十岁，妹妹五岁，两个人梳着的发髻，挽着鲜艳的塑料花朵，穿着脏兮兮的毛衣，最小的妹妹，三岁左右，头发乱糟糟像野草一样随意生长着，两个姐姐怕她走丢，用绳子拴住她的腰，又将绳子的另一头拴在拉道具的木质小车上，妹妹坐在地上，手里捏着半块饼干，看着围观的人，看着两个姐姐。

最大的姐姐开始表演，她把身体弯曲，钻进一个比腰粗一些的铁桶，铁桶底部失去，成为一个空心的东西，长长地竖在地上，姐姐的身体经过铁桶，屁股着地，妹妹帮她拿起铁桶，姐姐站起来。

接下来又是妹妹表演，她骑着独轮车，一边骑车，一边往上丢着几个碗，她一边骑车一边丢碗，碗在空中轮回着，没有落在地上。

她把碗重叠起来，顶在头上，高高地像一个超长的发髻，她骑着车，碗没有落下来。

姐姐此时正在照料吃饼干的妹妹。

她给妹妹喂水，又重新拿一块饼干换掉妹妹手里的那块，再把妹妹手里的那块塞进嘴巴里。

照顾完妹妹，她走到看客们面前，手里抱着一个盆，那盆里稀稀拉拉放着一些零钞，今夜的看客格外开恩，走一圈下来，那小盆就满了一半。

后来又是一些关于身体柔韧度的表演。

最小的妹妹一直吃着饼干，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两个姐姐。

两个姐姐一直进行着她们的表演。

夜深了，人群逐渐散去。

她们收拾着道具，捆绑在小推车上，最大的姐姐吃力地推着车，妹妹把最小的妹妹用带子捆在身后，跟着拉车的姐姐，扶着车，用力往前走。

夜更深了。

卖衣服的小摊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睡觉。

他们把大堆的货物用床单包裹起来，扛在身上，坐在电动车上。

跟来的时候不同，那像屎壳郎粪球一样的包裹小了一些，腰包里的东西，也鼓了一些。